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步入位于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三层的展览空间,在不常见的深绿色墙体映衬下,我们的眼睛首先捕捉到颇有视觉冲击力的《梦幻丛林 No.1》(Dream Jungle No.1, 2018)。圆形的画布上,绛红、紫红、紫檀色大面积交织,与青绿、绿松石色一起融进深邃的暗黑色世界,丛林里的空隙被同色系的高亮色调勾勒和填补,造就了作品特别的强烈对比。这片“梦幻丛林”,当我们远远观望它,会感受到藤蔓、树枝和树干之间的光影变化,当走近它却变成了已经被抽象到不见任何可被指认的形象。
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陈澈,《梦幻丛林 No.1》(Dream Jungle No.1, 2018)
正因如此,画面带给人的感受并没有停留在视觉层面上,而是不断地从色彩和线条中延展出来,触及无边无形的好奇心与想象:好似精密仪器下培养皿中观察到的微生物细胞,间或有大洋表层万里以下未知鱼类的漆黑瞳仁,又令人联想到宇宙大尺度上暗物质的丝状网络分布,将星系与星系团连接一起…… 那么,人类认知中的宇宙本身会不会就是个“培养皿”,而我们正是某种智慧生物精细观察下的试验品?脑海中南辕北辙的事物,无论是否有现实的依据,纷纷汇集和降落在画面上。
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移动视线,透过策展人王凯梅特意在这面深绿色展墙面破开的两条长方形窗口,一高一低,遮挡与穿透,呼吸间望见展厅深处墙面上的作品《未知生长No.1-2022》(Unknown Growth No.1, 2022)。这幅画与视野前景中的《梦幻丛林 No.1》的创作时间仅隔4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主调气质。生活的变化让艺术家的心境产生着变化,这种转变映射在作品中,曾经偶然地作为点缀闯入的亮色被调动了起来,从而创造出一种鲜明的生命力与少许压抑并存在同一表面的独特感觉。
陈澈,《未知生长No.1-2022》(Unknown Growth No.1, 2022)
再挪动步子,踮起脚尖,一片植物茎根般竖向贯穿画布的线条映入眼中,其能量向上流淌的动势与红色系的色彩,又令到这一方开口中的画面如同血管与淋巴系统图示的切片——在《内生长 No.1》(Inner Growth No.1, 2021)中,人与自然的关系进一步地融为一体。
陈澈,《内生长 No.1》(Inner Growth No.1, 2021)
而后随着站立位置与窗口的相对关系的改变,一系列作品映入眼帘,如《内生长No.1》(Inner Growth No.1, 2021)和《内生长No.5》(Inner Growth No.5, 2022),相比上文提到的几幅作品,整体的造型语言也有所变化。体验至此,展览已经为观者打开了一片满载可能性的景象。
陈澈,《内生长 No.1》(Inner Growth No.1, 2021)
陈澈,《内生长No.5》(Inner Growth No.5, 2022)
怀揣对激发出更多想象的期待,和对作品中的抽象形式的疑问,绕过展墙转角置身于展览主空间,艺术家描绘的丰富图景便开始包围着你一幕幕地上演。《未知生长 No.1》(Unknown Growth No.1, 2023)和《生长No.10》(Growth No.10, 2023)与《未知生长No.1-2022》呈现在同一个分隔区域里,它们的创作时间仅隔一年,表面看来有共同之处,比如抽象的程度相似,色彩也相对自由释放。陈澈用明快与压抑相矛盾的色彩构筑一个个“气泡”与“漩涡”,汇集起来制造出张力,最终形成一种蕴藏着动与静之间微妙关系的有趣局面——类似暗藏玄机的一潭平静的池塘,或是产生了多种层次菌群的变质有机物——活力与静止同在,生命与衰败相互包容。
陈澈,《未知生长 No.1》(Unknown Growth No.1, 2023)
陈澈,《生长No.10》(Growth No.10, 2023)
在过往的十几年间,陈澈手执喷枪、各式粗细的笔刷和滚筒在画布上创作。无数个日与夜的劳作,造就了他由内向外地将内心图景塑形在现实的能力。如策展人王凯梅谈到的,“陈澈的绘画,从超级写实主义到抽象主义的转变并非一蹴而就。从早期的映像系列开始,他在描绘水光波澜之中找到抽象形式的可能性”。在连接自然物象与内部精神间发掘和创造艺术形象的过程中,2010年开始创作的“映像”系列(Reflection Series)作品标志着陈澈继“理想丛林”系列(Ideal Jungle Series)之后在抽象风格上更深入的探索。在留英期间,陈澈发现自然的形态在外观上可以是如此的抽象与不确定,水面上的落叶、光影和水边的植物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映像”系列源源不断的灵感。
陈澈,《蓝色生长 No.1》(Blue Growth No.1, 2015)
通过绘画,陈澈在自我与世界之间连接起一个通道,旧思想、新感觉,无论心中和身体里涌现什么,都会在色彩与点、线之中显现出它们的语言。层层叠叠的感性编排,造就了在尺度和密度上足以让人目眩的变化。正如策展人所言:“陈澈的绘画似乎也是在用一种迷乱我们感知的方式,给我们展示的另类世界,一个同时属于遥远宇宙和我们最亲近的皮肤和血液的生命存在。”画作中的某些区域从远处看是宇宙,近观又是流动、漂浮、升腾、下潜的细胞。当你试图去识别“现实”的有机事物时,艺术家就“故意”将其化为扭曲和分裂的图样。其间制造出的错觉,吸引人去挨个审视那些纠缠之物,于是就会在细密的组织结构里找到更多微小的纹理。在展厅现场,环顾这29幅作品,我的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诗歌中的一句“沿着动脉所做的舞蹈,还有淋巴的循环,在星移斗转中显出身影”(《烧毁的诺顿》[Burnt Norton,1936] )。细胞腐烂抑或宇宙生长,天地万物皆为流转,这是艺术家的作品中展现出来的世界;而正是他在画布上刻录下的那些彼此转换的肌理,唤起了我们对于自然、生命和宇宙的无限遐想和敬畏。
陈澈,《深水 No.2》(Dark Water No.2, 2016)
此次在喜玛拉雅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放大”,作为学术计划“破茧·喜马拉雅青年艺术家系列个展”推出的首个展览,呈现了陈澈在2015年至2023年间创作的以“生长”系列为主的作品。值此之际,Artnet中国与陈澈展开对话,以期为这位艺术家职业生涯中的一次重要展览存档,也为读者提供一些解读作品的线索。Artnet中国×陈澈
Q:你会在创作的时候想象一些具体的画面,先打一个底稿吗?还是依赖感觉,像是根据自己的本能在画?
A:这些年在创作中积累的审美经验、自己的直觉和手感支撑着我去控制画面的生长,在创作前是无底稿这一说的,甚至落下第一笔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最终画面会长成什么样子。我的许多以“生长”(growth)为名的作品的起点可能就是生活中打动我的某一个很小的事物或图片,之后便“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似的生长出不同的面貌,但是在完成一幅画的过程中如何去控制,就全凭自己的个人经验了。作品最终的呈现和自我心境状态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画面的走向,很多时候我的作品都是反复生长的结果。在面对画布的时候,我一直在建立某一种属于我自己的“秩序”,生活中有很多问题我可能无法解决,但在绘画中,我可以完全信赖自己的感觉,成为秩序的主宰,并且不计时间成本地画下去。
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Q:在你所说的这种感觉和本能中,情绪的引导也会占一部分吗?画面中,色彩的情绪作为一个比较突出的特点,可能是有些观众对你作品的第一印象。
A:对我来说,完成一幅尺寸较大的作品至少需要稳定、持续的几个月时间,所以纯粹依赖某种特定的情绪来创作理论上是不可行的。有的时候,颜色的选择会带有对抗的意味。像是展览开篇这幅《蓝色呼吸》(Blue Breath,2016),它是我在刚刚从英国回到北京的时候创作的,因为当时北京雾霾很严重,所以我就用了大面积的很多种蓝色去完成这张画,有些乌托邦的成分。又比如在冬天积雪结冰的时候,工作室的条件艰苦,我就会创作一些暖色调的画面,用色彩取暖。这几年我得到一些朋友的反馈说画面中的情绪越来越能放得开了,也更加明亮了,与之前的色彩相对更加沉重相比,也可能是我所面对的现实世界的另一种的内心的反映吧。
陈澈,《蓝色呼吸》(Blue Breath,2016)
陈澈,《蓝色呼吸》(Blue Breath,2016),细节图
Q:你的作品并不倾向于讨论一个确切的议题,但还是能看到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策展人为展览取名《放大》,也的确,画面当中大小不一的卵形、泡泡和圆好像放大镜下的细胞组织,又像是茫茫宇宙中的无数未知。这是你原本的意图吗?
A:我其实在创作之前自己并没有一个特别的具体的预设,可能天生或者潜意识里我会对这种形似生命的原始形态的形状或者图像比较感兴趣。绘画不是为了制作一个具体的产品,过程中会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对于观众来说也是这样的,无论何种身份与不同角色的每个人看这幅作品的时候可能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个体经验与审美有着自己的角度与判断,我觉得这就是抽象绘画的一个意义所在。但不管是内心的风景,还是微观与宏观生命的生长,背后都有各自的逻辑。我刚从伦敦回北京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怎么创作,可能是因为两个地方的生活状态与环境区别太大了,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始。当时住在黑桥的工作室,那里之前荒废了很久,等于已经变成了一个垃圾填埋场,因为喜欢自然生物,喜欢种植,我花了很多时间改造这个工作室,把垃圾清走,逐渐在后院开辟出了一个小植物园,在里面种了几十种各种各样感兴趣的植物,观察它们慢慢地长大,观察生物自身规律变化的过程,哪怕是成熟以后自然的变质,都是很令人享受的。它们的果实与种子曾经也直接出现在我的装置作品中,可以说“自然”始终是我作品中潜在隐性的线索。
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Q:在搬到北京之前,你在英国生活了长达10年的时间,回想起来,这段人生经历带给了你和你的创作什么样的影响?
A:2000年初,我辞掉了国内的一份稳定的公职,决定去伦敦艺术大学切尔西学院继续学习艺术,攻读Fine Arts的研究生学位。刚到伦敦的时候,作为班上唯一一个中国人,学习中受到的触动和冲击确实很大,那完全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学院设置、与同学的交流、课程安排到生活的大大小小所有方面都跟之前的经验完全不同,但也令人兴奋。在学习期间,导师Brian 给我推荐了同专业毕业的大师哥彼得·多依格(Peter Doig),我在他的绘画中领会到很多。出国之前我的创作基本上以写实手为主,在伦敦创作的时候,我开始对绘画的当代处境进行反思,作品的面貌也经历了从具象到抽象的改变。因为从小热爱自然,里奇蒙公园(Richmond Park)就成了我在伦敦经常会去的据点之一,我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时间,拍照、观察、思考,渐渐地就从这里的植物生长、水光波澜和各种各样的自然物象中找到了一种新的抽象可能。
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Q:为什么选择在绘画当中使用喷枪这种工具?
A:十几年前在伦敦的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一种直径很小的喷笔,发现它很适合用来画线条,它会在在画布上呈现出来一种特殊的质感,这是之前我用油彩和传统媒介体会不到的一种全新的感受。当代绘画与传统绘画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材料与方法的不同,对我来说,喷笔为我的创作的进一步探索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所以后期喷笔用的比较多,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用了十几年了,一直还在探索中,感触很多。
Q:分享一下你平时在工作室创作的状态?
A:我通常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这倒是和努不努力没有关系,只是进入状态就舍不得睡觉了。疫情期间有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工作室被贴了封条,在里面是无法外出的,但是因为可以投入画画,这半个月对我来说好像一瞬间,很快就过去了。
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Q:这次的展览《放大》之后,针对自己的创作,你有什么新的体悟吗?
A:通过这次展览,方方面面我的收获都很多,把自己最近几年的作品展示出来,接受大家的各种反馈,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十分有意义的经历。除此之外,作品的场域关系与在工作室相比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我想这点只有在美术馆的平台中才会深有体会,这也无疑为我将来的创作产生连锁反应。
Q:绘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A:在被新媒介充斥着的当下,绘画作为一种传统的艺术形式,对我来说依然有着深深地吸引力,它就像一把打开自己的钥匙,让我进入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另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建立我自己秩序的同时,也让我认识到更多未知地方有待探索,就像我的创作一样,它在不断生长,且过程中充满着各种不确定性,这一切让我着迷并乐此不疲。
陈澈个展“放大”展览现场,喜玛拉雅美术馆,上海,2023.11.11-12.17
Q:未来有什么新的计划吗?
A:一直画下去就是一种计划,至少从事绘画对我来说还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在这其中还有很多方面有待探索与实践,一直在努力,永远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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