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演绎成为日常,舞台亦是现实,人生该有多魔幻?詹妮· 利文斯通(Jennie Livingston)在其纪实电影《巴黎在燃烧》(Paris is Burning)中,将镜头对准1970至1980年代,纽约哈莱姆(Harlem)区的边缘群体――男性、非裔和酷儿群体,当这些身份杂糅在同一个人身上时,他注定不会有轻松的一生。
虽然哈莱姆区的灯红酒绿和出生在山东的艺术家韩冰看似没有直接关联,但现居巴黎,曾在北京、纽约求学,期间又因工作而间歇性地生活在上海和洛杉矶的她却深受这部电影的影响。
HBI Paris23,Photo Charles,Duprat
在电影中,他们是男扮女装者,是为了参加变装舞会而行窃的小偷,是需要出卖肉体才能维系生活的娼妓,但他们同时也是舞台上魅力四射的女王,是为因性别认知而遭父母唾弃的孩子提供温暖港湾的帮主,是可以成为任何人的传奇。对于他们来说,夜幕降临、灯光闪烁之时,便是蜕变、展现、征服之际。一夜虽短,却足以承载一生的幻想:从时尚入流到样貌标致,从高端冬季运动服到乡村风情秀,从高层主管秀、军装秀到男女学生秀……这些按照“单元”而划分的比拼并非拙劣的模仿或恶搞,而是一种为变成他人、融入主流群体、道出不同时期和场景之风尚而做出的努力。或许正是因为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生活,所以在舞台上发生的一切才会显得如此真实?
韩冰察觉到纪录片和绘画在创作理念上的相通之处――因为都是从现实生活中取材、再创作而得的丰富世界,所以有迹可循、令人倍感亲切,不过输出的却是全然不同而陌生的故事。在韩冰的画面中,米老鼠、毕加索的作品、玫瑰花窗和剧院等叫人熟悉的显性元素清晰可见,但她在重置、重组、重塑的过程中,通过刮擦、重叠、喷绘、涂抹等方式扰乱了具象的逻辑,让观者在混沌和理性之间一时难以定位,就好像定格在了爆炸的瞬间――混乱感不仅来自视觉层面上的物理性变化,还源于大脑在惊吓状态下无法处理信息而出现的停摆。
在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本硕毕业后,韩冰来到纽约,经历了集中使用丙烯的阶段,来模仿她在城市景观中的所见,例如撕裂的海报和墙面上的印刷品所展露出的干净而锋利的视觉效果。然而,她很快失去了对单纯的“再现”的兴趣,反而是愈发被“失控”所吸引。对韩冰来说,无论是回归油画,还是运用油粉笔、喷绘和刮板迅速而自发地创作,亦或是直接在画布上打稿,都可以让她抛弃思考,专注于当下的状态和诚实的表达。也就是说,创作只是为了绘画,甚至是对于所谓的“里希特方法“的使用,也不过是在实践中自然发生的结果,并非刻意学习。“技巧”和“观念”一样,都具有时代性和集体性,为后世所归纳总结。很多艺术家往往是在无意之中,就在自己的作品里融合了他人的创作。
Han Bing,3:33, 2023
oil on linen
143 × 177,8 cm
(56,3 × 70 in)
(HBI 1025)
与此同时,韩冰的工作室也是当下生态环境的缩影,充斥着源自于日常生活的物件和工具。例如,她曾把某画廊展览的邀请函作为刮板来涂抹颜料,但这种行为并非是为了表达观点,而是因为这个工具顺手又方便。类似的工具最终成为了作品――在推拉、磨损、抛光的过程中,硬纸板本身亦完成了对绘画的消解和重塑,还附着了大尺幅作品上的油彩,在有机的运动中自成一体,成为当下时代的注脚。就像那些在哈莱姆区活动的边缘人士,通过一夜又一夜的舞会造就了纽约的自由与包容,对“诚实”的捕捉才是韩冰所追寻的创作核心,她的作品也因此能够从点到面,勾勒出时代。无论尺幅、无谓材料――画面内外皆生活。
Han Bing,Sutra X,,2023
acrylic on paper
30,5 × 25 cm
(12,01 × 9,84 in)
(HBI 1022)
你辗转生活于不同文化背景的城市中,哪个城市和你的脾性更符?
韩冰: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纽约客。虽然作为中国人,我的性格里的确有一些隐忍的方面,可能要在心里咀嚼好几遍,才会吐露一些想法。但我觉得纽约是一个可以让你做自己的地方,没有人会批判你,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喜欢的事。
我有很多人生的第一次爆炸式的经历都发生在纽约,比如认识一些艺术形式、电影和作品。很多东西和我的创作虽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对我的精神和人格的影响都是极大的。拿百老汇音乐剧来举例――我对舞台空间特别感兴趣,人为的布景将舞台包裹起来,中间既是一个空白之地,同时也是许多故事发生的地方。在舞台上,生活的琐碎和精心编排的艺术同时出现,和我绘画时用到的城市景观和海报也有关联,都是一种对具体和抽象的并置。
你习惯于从现实生活中捕捉灵感,画面中也不乏大众元素,本次在Thaddaeus Ropac画廊的展览中更是出现了剧院、米老鼠、玫瑰花窗等意象。你是如何决定在作品中使用某些文化符号的呢?
韩冰:这些元素是时代的的蛛丝马迹,我在从日常缝隙中透出的光里窥探到了它们,它们出现在我的世界,我也欣然接受了它们,没有刻意使用也没有刻意回避。这个过程是有机的,仿佛画作知道本身该吸收什么、选择什么。米老鼠的温情和熟悉感可能带来某种疗愈,但这不是我的目的。
Han Bing,Paul's dream,2023
oil on linen
143 × 177,8 cm
(56,3 × 70 in)
(HBI 1023)
你最近在关注哪些文化符号?
韩冰: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思考中、西哲学的区别及文化背景。这次的展览标题是“勇气”(GotHeart)。这是一个很街头的日常表达,差不多是“你挺有种”的意思,非裔美国人会用它来表达赞赏。后来有朋友告诉我,法语里的“你很勇敢”也有类似的表达,直译过来就是“你有心”。虽然“心”在现代中文语境里和西方的差别不大,但是在象形文字和中国哲学系统里的“心”跟西方的“心”并非是同一个意思。这个字看似很简单,但背后承载的意义非常丰富。美国的街头俚语和王阳明的心学之间有什么关联?我对这些话题很感兴趣。此外,近几年来我特别喜欢看西方的教堂壁画和中国寺院的壁画。我去年在帕多瓦(Padua)看乔托(Giotto),思索壁画的呈现和我对城市景观中剥落的海报之间的联系。包括我们作为现代的人,怎么去欣赏这些作品。2016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曾举办了一场关于未完成作品的展览。我自己的作品中也会有相似的元素,有特别繁复、通过时间慢慢建立起来的一面,又有特别唐突、或者更为抽象的一面。我喜欢这种冲突。本次展出的《一个幸运儿的忧郁》(A Very Lucky Man's Melancholy)就有一种被撕扯的感觉:大色块的橙色侵入剧院,而一旁还有剥下的墙纸,就好像有很多种力在从不同的角度和画面产生互动。
除了展览标题,你的作品题目也很有意思,但观者很难直接体会到它和作品的关联。可以请你展开说说标题的意义吗?
韩冰:标题对我来说有点像自言自语,其实跟作品本身没有太大关系,反而和我当下的状态比较有关。我有时会用我听的播客和在电影里面听到的句子来做标题,往往是因为它们在我很累、很迷茫的时候支撑着我。其实艺术家算是一个很幸运的职业了,但很多时候艺术家都很苦。大家看到我在不同城市生活,好像过着非常潇洒又波西米亚的生活,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逃亡。我离开纽约,去洛杉矶,是因为纽约的经济压力;我离开洛杉矶,则是因为我感到很孤独。有时候,我甚至在试图通过“迁徙”来寻找安全感。有一件作品的标题就代表了我时常会有的一种心情:“The day I thought the sky would fall, but it didn't”(当我以为天要塌下来了,但是没有,我还在继续生活)。
Han Bing, A Very Lucky Man's Melancholy, 2023
oil and acrylic on linen
172,7 × 203,2 cm
(67,99 × 80 in)
(HBI 1026)
你曾经表达过对抽象和具象的二元对立的不认同,那么你究竟如何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呢?
韩冰:之前有人和我说,觉得我受到了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但我不会为了画一件抽象作品而画抽象作品,反而画中元素都有具体的依据,我很依赖这种隐藏在背后的,来自于生活的真实感。我很早就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是一个观念艺术家。绘画对我来说非常纯粹,有的作品是为了探索材料,有的则是为了反映当时的真实感受。我不希望赋予它任何含义。我甚至不喜欢别人把我画中的元素和某一个具体的剧院或者个别的元素联系起来。这次个展中有很多巴黎地域性的成分,比如出现在海报里的毕加索的绘画碎片和夏特莱大剧院(Châtelet),但是这些作品本身和毕加索或是某个时期的建筑风格并没有太大关系,就像电影《巴黎在燃烧》讲述的其实是纽约故事一样。我更在乎的是这些边缘人士诚实地面对自己、勇敢地表达,他们是如此的自信。
文章来源:
版权声明:【除原创作品外,本平台所使用的文章、图片、视频及音乐属于原权利人所有,因客观原因,或会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如,部分文章或文章部分引用内容未能及时与原作者取得联系,或作者名称及原始出处标注错误等情况,非恶意侵犯原权利人相关权益,敬请相关权利人谅解并与我们联系及时处理,共同维护良好的网络创作环境,联系邮箱:603971995@qq.com】